“为何是杭州”之问的浙江答案

  随着DeepSeek与春晚扭秧歌机器人火遍全网，再加上2024年的现象级3A游戏大作《黑神话·悟空》横空出世，让杭州成为了大众瞩目的焦点。

  广东在“新春第一会”上，点名了三家科技公司，其中就有DeepSeek和宇树科技；经济第二大省江苏，省委机关报旗下媒体连续追问，为什么南京发展不出“杭州六小龙”；山东媒体也跟进反思：我们对标杭州该学什么？

  如今的杭州，俨然成了“别人家的孩子”。就像讨论一个孩子为何优秀，除了孩子本身，也关注家长、家庭和生长环境。同样，追问“为何是杭州”，除了企业自身努力外，我们要看到还有浙江科学技术创新积累起来的丰沃土壤、政府提供了充沛的阳光雨露、民间资本涌动着的科技创投热情。

  当人们开始回溯，之江大地上，钱塘江畔是何时点燃了改变命运的火种，会发现“六小龙”的出现，其实源自一种长期主义。

  变化从何而起？在经济学家史晋川眼中，杭州曾是一个依仗工业发展的城市。2000年左右，站在世纪之交的节点，杭州曾面临“成长的烦恼”，人们开启了一场对产业体系变更的思考，继续走工业之路，还是发展现代产业？

  “历史选择了后者。”史晋川说。在2003年，“八八战略”中提出了科教兴省、人才强省，为浙江开创新局面指明方向。此后，浙江在创新之路上一路耕耘。

  二十余年来，创新之歌久久回荡在之江大地上。从时间上看，杭州“六小龙”基本创立于2010年之后。其中，群核科技最早，成立于2011年；DeepSeek最晚，成立于2023年。

  “骐骥千里，非一日之功。”十二届浙江省政协副主席周国辉感慨。2013年至2018年间，他曾任浙江省科技厅党组书记、厅长，对浙江创新发展之路颇有体会。

  “ ‘杭州六小龙’接续诞生的十年余时间里，浙江忠实坚定践行‘八八战略’，加快建设创新型省份，实施‘数字化的经济’一号工程，如今更加明白准确地提出了加快建设创新浙江、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在科学技术创新上，一张蓝图绘到底，一任接着一任干。这些体现长期主义的战略决策，对区域创新发展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周国辉说。

  科技创新是一件“广种薄收”的事情，依靠科学技术力量实现创新发展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需要切实的目标、明确的方向、具体的举措。

  不同于传统大而强的企业，如今聚光灯下的“杭州六小龙”几乎都是小而美的。它们聚集在人工智能、机器人、脑机接口等新型技术领域，掌握着最先进的技术，但公开多个方面数据显示，每家公司员工不外乎百来人。

  作为科学技术创新企业，它们的成长需要充分的阳光雨露、温润的土壤，及自我成长的空间。

  在周国辉眼中，这阳光雨露，除了党和政府政策支持外，需要创业资本的扶持。长三角区域本就经济发达，浙江从省、市到县都设立了各类创投资本，还有大量社会资本。在杭州，“六小龙”成长过程中，多家获得过“投早投小投科创”的杭州科创基金投资。

  其次是科研平台和载体。浙江要素丰富，对中小微企业一直投入孵化力量，积极推动大型仪器设施共享、助力高校与企业深度合作。

  温润的土壤，是创新生产的配套。浙江企业创新主体众多，上下游产业链完善。以机器人为例，关键零部件配套企业遍布绍兴、温州、嘉兴、台州等地。根据天眼查专业版数据，当前浙江机器人相关公司数超4万家。

  这自由成长的空间，是要素集聚的大地。“杭州六小龙”过半数诞生于杭州城西科创大走廊上。这片科创高地东西贯穿杭州城西39公里，集聚着大批大科学装置、诸多实验室等科研单位，以及大批科创小企业，集聚了一批创业创新“新四军”。

  放眼全省，花开不止于此。杭州之外，浙江还在全省布局了宁波甬江、温州环大罗山、浙中、绍兴、台州湾6大省级科创走廊，形成了广袤的创新空间格局，无数“小龙”在此自在遨游。

  敢为人先是浙江地域的基因。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浙江诞生了大量非公有制企业；在全球化过程中，浙江人勇闯全球。

  每一次时代的吹拂，之江大地都迎面相拥。而今，在新一轮技术革命的广袤海洋上，弄潮儿始终勇立潮头。

  当浪潮以澎湃之势，震动寰宇时，人们更多会关注冲高的浪头，但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如今的“为何是杭州”之问，正起于十多年前浙江创新浪潮的微澜之间。

  2013年，是浙江省名副其实的“科学技术创新年”，继“八八战略”中提出科教兴省、人才强省后，浙江省委作出了《关于全方面实施创新驱动发展的策略，加快建设创新型省份的决定》（以下简称《决定》），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科学技术创新的热度在浙江骤然升高。

  《决定》把创新驱动发展摆在了核心战略位置，各市、县（市、区）切实把创新驱动发展作为核心战略，切实做到党政主要领导亲自抓、主动抓科学技术创新工作，全省上下掀起了“想科技、谈科技、抓科技、干科技”的热潮。此后，浙江创新驱动发展氛围日渐浓厚。

  上层意志，在基层得到贯彻执行，这方创新热土，正吸引着慢慢的变多的“小龙”甚至“大龙”聚集。

  2024年，蓝箭航天朱雀二号改进型遥一运载火箭顺利发射；朱雀三号VTVL-1试验箭完成十公里级垂直起降返回飞行试验，朝着可回收重复使用火箭研制迈出一大步……奔向星辰大海的穿云箭，正是来自“浙江制造”。

  在蓝箭航天CEO张昌武眼中，“浙江制造业发达，本土及周边有大量与航天配套的产业链布局，能够充分满足航天火箭生产、组装对配套环境的需求。”早在2017年，他考察全国，寻找合适的火箭制造基地，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之江大地。

  彼时，已在美国波士顿创过业的韩璧丞准备回国，他的公司主攻的正是脑机接口。闻悉消息，杭州余杭区未来科技城的相关工作人员奔赴波士顿登门拜访，邀请韩璧丞的公司落地杭州。据韩璧丞讲述，“政府部门和我的团队一起讨论脑机接口技术在杭州未来的发展和应用，不仅有诚意，而且真的重视技术、尊重人才。”于是，韩璧丞选择了杭州，这也就有了“杭州六小龙”之一的强脑科技。

  每一个故事背后，都是一家家科创企业的落地与成长，如同一朵朵浪花，当推力足够强劲时，众多的浪花，最终汇聚起足以震撼人心的科技浪潮。

  如今的杭州，无疑迎来了高光时刻，但越是在一片艳羡和赞美声中，越要静心思考——发展，是没有松懈甚至享受躺赢的时刻的。

  周国辉说，现在全球都在聚焦浙江，不少兄弟省份也在思考杭州为什么出现了“六小龙”，但浙江要做的是什么？是不自满，是锻长板补短板，是客观审慎、谦虚谨慎地看清自己，是营造更加开放包容、充满了许多活力的创新生态。

  2月5日，浙江高规格召开新春第一会，畅谈新春发展大计。在会上，“加快建设创新浙江”“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构建浙江特色现代化产业体系”等话语被频频提到。放眼到浙江各地，新春第一会上创新驱动发展的战略更为明确，布局新兴起的产业、强化创新驱动、优化营商环境等工作成为新一年的新目标。

  2月13日下午，浙江省委书记王浩主持召开推进科学技术创新产业创新深度融合座谈会。会上20家企业、高校、科创平台和科研院所负责人先后发言，就加强人工智能基础模型创新、拓展AI应用场景、构建创新互助平台、优化人才服务政策、打造AI创新策源地等谈了自己的想法建议。

  2月14日下午，浙江省委副书记、省长刘捷赴浙江大学和浙大校友企业专题调研创新发展工作。他强调，浙江大学在创新浙江建设中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探索科创体制机制优化中走出了一条新路子。

  而在浙江省会杭州，创新对发展的驱动已卓有成效。1月中旬的浙江两会期间，杭州市市长姚高员在接受央视专访时表示：“杭州将坚定不移推进创新活力之城建设，在2025年重点打造‘三个地’：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创新策源地、全国科技成果转移转化的首选地、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重要阵地。”

  “做事低调、敢闯敢拼，一直是浙商的品质，也是浙江在勇立潮头时的态度。” 浙江工商大学长三角城市与产业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区域经济学会常务理事毛丰付和记者说，每个城市都有它独有的禀赋与特色，看到与他人的差距，才能补齐自己的不足。这是浙江在万众瞩目时，需要的冷思考。

  毛丰付举例称，最近一段时间，有人拿杭州与深圳等相比，差距还是显而易见的。“这些城市都是全球性城市，在全球资源的配置能力上是不一样的。另外，在重大科研平台、硬科技的产业链等层面，也优于杭州，这是需要认清的现实。”

  “我与不少创业者交流，他们都感叹‘不仅是杭州，浙江都是创新创业的沃土’，这同样也是我选择在浙江创业的原因。”做无人机行业赋能平台的领飞科技创始人、董事长虞青和记者说，自己一直为能在浙江创业感到骄傲。

  领飞科技坐落在科学技术创新氛围浓厚的杭州人工智能小镇，领飞科技创始人、董事长虞青也明显感觉到浙江在低空经济的应用场景上落实得很好。“但从我亲身经历来看，杭州可能因为工业基础相对薄弱等原因，相比深圳还是缺乏链主型、龙头型企业。”虞青说。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浙江需要学习进步的地方还有很多。”毛丰付认为，面向未来，政府在提供“阳光雨露”，加强完善政企协同关系，强化企业创新主体地位之外，还可以超前地制定一些面向未来的产业政策与落地场景，发挥优势，补齐不足，“浙江正加快改善人文环境与生态环境，提升城市宜居性。随着全球人才的不断流入，‘六小龙’之外，浙江可以期待更多‘小龙’的出现。”